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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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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平昌對沈翼的父親和大哥自然是有了解的,知道都是不起眼的人。他聽壽王這番話說下來,也便不再吊著心思。然他更多思多慮些,又跟壽王說:“便是如此,殿下還是謹慎些為好。”

壽王嘴上應下,然還是很難把沈翼往心上放。雖現在國家兵力不是十分充足,但全部禁軍人數加起來也足有五十萬人之多。沈翼的一萬散軍,在禁軍面前自然就顯得十分不值一提。雖說禁軍中部分人員分調邊境駐守去了,但現在留在京師的,也有二十萬人左右,是足夠壓得住地方廂兵的數量。除下禁軍,京城還有護城守衛,雖只有兩千人左右,但也有一些是訓練精良之士。沈翼的兵,讓人瞧不上在情理之中。若不是老皇上召見他兩回,薛平昌也不會註意到他。

再說現在留在京城的禁軍兵權都握在誰的手中,統領者自然是嚴順恩,但嚴順恩用兵調兵只能在小範圍,若有大事,還需通過內閣商定,而後由皇上下決定。以前參與兵權調動的,還有兵部。但自從五殿下那次謀反事情中有兵部大司馬陳銘參與,後來兵部就慢慢失了用兵權,現在只管理些兵籍、武器等雜事。

這些情況沈翼當然也知道,所以才弄到這般焦頭爛額,覺得皇上這任務給他下的實在是一種極大為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什麽都不給他,就讓他在一萬的散兵中弄出三千以一敵百的精兵,簡直有些癡人說夢。因而今日被壽王撞到這場鬧劇,雖有他故意為之的因素在,但也確實是實情。

傍晚的時候東邊升起彎鉤白月,懸在天際一邊。訓練場上成列站著的人,盔帽密密挨挨地散著冷光。大夥兒都不出聲,只看著高臺上站著的人。

沈翼在月光下踱步兩下,而後站定了身子看下頭站著的三千部隊。他深吸好口氣,才開口說話,揚高了聲音道:“我知道你們有怨氣,覺得吃了虧上了當,付出的辛苦比別人多,拿的東西卻沒見多什麽,擱誰身上誰都受不了!但是!”

沈翼目光掃過下頭的人,“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麽要這麽做?是,我是你們的首領,想為自己掙軍功,那難道就不是你們的軍功嗎?你們日日私下發狠,要闖出些名堂來,衣錦還鄉,讓曾經瞧不起你們的人看到你們的出息,結果現在呢?你們因為加練這一點點難處,就想撂挑子走人!把你們訓出本事來,倒是我做錯了,是嗎?!”

沈翼說下一段話,停歇片刻,自己緩口氣,也讓下頭的人有足夠的時間思考。歇罷了,自又接話繼續道:“你們為什麽出來當兵,不是家裏吃不起飯了,就是想出人頭地,是也不是?如果你只是想在軍營裏混口吃的,那麽好,我不強迫你非得成為有出息的人。如果你想出人頭地,我不知道你今天又是為什麽跟我鬧!你們在訓練的時候,難道我在躲懶不成?今兒我不過回去換件衣裳,就給我鬧出這麽大動靜,不羞恥嗎?!”

沈翼把這話說完後,低下是一片沈默。好半晌,忽有個人出聲,說了句:“太累!”

“不累如何謀前程!?”沈翼擰眉厲聲,說罷了下頭更是無一人再敢說話。而後他便又吸了口氣,語氣稍稍放輕下來,“你們也跟了我沈翼有段時間了,我對你們如何,你們心裏自當有決斷。若吃不下這苦,又有好去處,偏要走的,我絕不相留!但要想跟著我沈翼,就要吃常人不能吃的苦,以後才能享常人不能享的福。想渾水摸魚,還想有好前程的,那是白日做夢!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們誰沒聽過這話!?我相信,總會有人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也會明白,我沈翼對你們的良苦用心!”

該說的話,能講的道理,沈翼一氣說了盡。最後離開場地的時候心裏還帶著些高亢的情緒,而他其實並沒有那麽坦蕩無畏。如果這些人真卷鋪蓋走了,損失最大的還是他。那麽老皇上交給他的任務,將更難完成。但他也沒有什麽其他實際的辦法,只能這般以言辭相激。

他回去後一晚上也都不甚安寧,生怕清早一睜眼便有李副將軍來報人都走了的消息。以前從沒有想過忠心這種事情,一個軍隊裏,一直在廝殺拼命,但很少談及未來和人生。這回人心不合,他做將軍的位子不穩,還是頭一回。到底是根基不穩,比不上別人。

姜黎知道他最近煩得很,事情全部不順利,想安慰他卻又找不到話來勸。是以只在他懷裏躺著,與他說些什麽都不相關的閑話。便是他偶爾走神,也都任他。

一直這麽捱到天亮,沈翼不過睡了一兩個時辰,早早起來梳洗了就往訓練場上去,飯也沒心思吃。心裏做好了各種壞的打算,然到場地上一瞧,卻發現那些士兵已經開始排陣布列開始訓練了。李副將軍是緊跟著沈翼到的,到了後面露訝異,而後去清數,回來笑著道:“一個都不少。”

沈翼總算是把提著的那顆心給放了下來,而後聽那些士兵們齊聲說:“我們想好了,以後誓死跟隨將軍!肝膽相照!榮辱與共!”

沈翼看著眼前烏壓壓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誠心跟隨和信賴的感覺。以前總有些稀裏糊塗的,他是一步步領軍功爬上來的將軍,而別人都是他的兵。但兵與將之間到底應該有怎樣的關系,無人去真正思考過。

沈翼上去伸出鋼鐵般的臂膀抱過幾個站在前排的士兵,而後後退站定,拿過□□在手裏掂了掂找到合適的位置,去到高臺上,開始練兵。

訓了一陣後又對李副將軍說:“讓夥房準備,今天給大夥兒每人加兩個雞腿。”

李胖子也高興,便親自去傳下這話來。昨日那一鬧,夜半人人深思,今兒再和好,明顯就有了人心貼近的真實感覺。因為這和好和跟隨不再是稀裏糊塗的,是經過了內心的選擇而心甘決定的。

練到晌午吃飯的時候,士兵們也在多加的兩個雞腿裏樂起來。姜黎拿了吃食在帳篷裏等沈翼回來,知道事情沒有往壞方向上發展,心裏這會兒也踏實。瞧著他穿甲衣進帳,便起身去幫他更衣,一面去幫他脫衣裳,一面問:“都留下了?”

“恩。”沈翼呼口氣,“虛驚一場。”

姜黎把他的衣裳掛去屏風,兩人一起去案邊吃飯。她拿起筷子來,往沈翼手裏送,“他們也沒地方可去的,在這裏當兵,到底還有軍餉可吃。出去了能做什麽,不是做乞丐就是做流寇,和山寨裏的土匪沒差,還沒有前程可言。這這裏,熬出來大小當個官,都是有頭有臉的事。”

沈翼笑,“我還是願意當作他們是願意跟著我才留下的。”

姜黎忽而也笑,說他,“不像做將軍的,像小女兒談情。”

沈翼不駁她的話,隨她怎麽說,高興就成。姜黎則看他心情放松了,自把昨晚上就要跟他說的話這會兒再拿來跟他說,只道:“如意日日在帳裏嘀咕,叫我來跟你說一聲,家裏老爺太太一直問你為什麽最近都不回去。如意又受了挑剔,說她懷不上孩子。這會兒要換了雙喜來,把她換回去。她讓我問你,你什麽時候回家去,幫她一幫,讓她還留在軍營。”

沈翼這也才想起來,他確實有日子沒回去了。最近真的是忙到腳不著地,哪有心思回家陪老爹吃酒聽老娘催婚。這會兒聽姜黎這麽說,只道:“那這兩日抽時間回去一下,叫那丫頭放心好了。”

姜黎這就替如意應下了,也難得碰上個她這麽實心眼的丫頭。在帳裏住著覺得好,楞是不願意回宅子裏去。恰好也隨了他們的意,替他們做掩護。

沈翼這會兒心裏放下了事,又與姜黎把回家的事說定下來,自然又想起一個還沒說的事情來,這便問姜黎,“昨兒你看到成安郡主了?”

姜黎楞了一下,沒想到他會說起這個。她點點頭,看著沈翼,“昨兒咱們在帳外曬太陽做針線的時候,她來了帳前,你怎麽知道的?”

沈翼一面夾菜一面道:“她問我要人,說看上你了,要把你帶回府上。”

姜黎夾些米飯進嘴裏,“那她應該是看出來了,我們關系不一般。”

“不用她看出來。”沈翼直接道,“我都跟她直說了,你是我的人,誰要也不給。好在壽王也沒幫腔,這事兒才沒後話。你莫要多想,也別跟她計較,那就是個孩子,耍性子呢。跟她計較了白費力氣,沒得自己不痛快。”

姜黎嘴角微勾一下,“看到她倒也計較不起來什麽了,只覺得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沈翼聽她說話,忽看向她,又聽她說:“若是能一直這麽自在下去,多好。最怕的,就是前半生富貴自在,養成了最肆意的性子,倒頭來,還是要被這世界磨得鮮血淋漓。倒不如,一開始就平凡,後來也平凡,從來都不會難受。”

本來沈翼怕她吃那郡主的醋,心裏有不痛快的情緒。但這會兒看她說的話,顯然與自己想的東西不在一條線上。她這是在成安郡主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所以又牽起了傷感。她們這樣高門大族裏出生的姑娘,從小就過著人上人的日子,根本不知這個世界的苦難艱難。家裏捧著疼著,用的任何東西都是最好的,很少有求而不得的時候。她們活得過於容易,從來不需要處心積慮,看世人多如螻蟻。所以她們眼高於頂,所以清高,所以驕蠻,所以肆無忌憚。當然,她們從沒有想過,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有一天可能會不屬於自己。

姜黎在看到成安郡主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搶不走沈翼,所以心裏無有不安。十四的女孩子,和她的十四歲很像,覺得世界都是自己的。但她的十四歲不是喜歡上了一個人,而是傷害了一個人。但成安郡主的這種喜歡,在姜黎看來,不過是女孩子心裏的一時沖動,一時懵懂。一些時日過去,也就自然淡退掉了。但她顯然低估了成安郡主對沈翼的這股沖動的力量,因為幾日後,她開始來軍營外的河邊來找她。

她喜歡穿簡單利索的衣裳,無有繁瑣的裝飾花絲,手腳都不被束縛。頭發束成一束,編下許多小辮兒來,那辮子上簪了寶石珠子。眉心戴一翡翠華勝,襯得眼睛十分有光彩。姜黎看著她微微地笑,沒有她十四歲的時候生得漂亮。

成安郡主不是畏手畏腳的人,直接上來姜黎面前,叫她的名字,“阿離。”

姜黎這會兒手裏端著一盆衣服,是如意剛洗完擰幹凈的。她不應成安郡主的話,自轉身往空地上的架子邊去晾衣服。成安郡主也就跟著她過去,看著她拿起盆裏的衣裳一件件在手裏抖開,往竿子上掛上去。

姜黎這會兒便一邊晾衣服,一邊開口說話:“真羨慕你啊,這麽年輕,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成安郡主沒想到姜黎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她猜姜黎是知道她是出於什麽心理來找她的,但她居然一點情緒也沒有。有些意外之餘,成安郡主也便越發看著姜黎與其他那些低賤的人不一樣。便是在她面前,也沒有畏縮的樣子,甚而壓得她有些難受。

成安郡主一直盯著姜黎看,也是無話找話了,說:“你不可以麽?”

姜黎手還舉起捏在衣服角上,回頭看她,“你家裏的嫂子可以麽?你家裏的奴才,又可以麽?”

成安郡主抿抿唇,“你不問我為什麽來找你?”

姜黎放下手來,又去拿下一件衣裳。發現水有些多,便擰了擰,說:“你喜歡他什麽?沒才學,沒地位,也沒有富貴。”說罷了,直起身子來看著她,問:“你來找我做什麽?”

成安郡主看著她,只覺自己一點點在被她比下去,原本來前還裝滿心房的自信一點點消失無蹤。她來找她,大約就是想證明,那一天那一眼的驚為天人只是她樣貌不俗。她一個軍營裏的營妓,一定是比不過自己這個當郡主的。

成安郡主難得有這麽深沈內斂的時候,只看著姜黎,說:“我喜歡他什麽,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跟別的人不一樣。”

姜黎手裏的動作僵了一下,而後繼續,“你喜歡有什麽用呢,不管是皇上還是壽王還是王妃,都不會讓你嫁給他。”

成安郡主手指蜷成拳,松一下,“不一定。”

姜黎笑出聲,“殿下,快回去吧。出來久了,家裏要擔心。”

成安郡主能從姜黎的語氣表情裏看出來她只把自己當成了任性的小姑娘,根本不在意她到底是不是喜歡沈翼。這讓她心裏不舒服,還是那種沒辦法說出來的不舒服。擱別人站在她面前,她大約也就把亮麗的話說幹凈了。但現在面對姜黎,她什麽都說不出來。

姜黎沒與她多做糾纏,晾好衣裳便端著盆做了。那邊兒如意過來接下她手裏的盆,在懷裏抱著,又拉阿香一把,小聲問姜黎,“她是誰啊?怎麽又來了?”

阿香敲她肩膀一下,“沒眼力價兒,是阿離的情敵!”

如意結舌,半晌道:“情敵……你是人精嗎?就見了兩回,什麽話都沒說過,你就看兩眼,就能看出她瞧上咱二爺了?你也沒瞧見她跟二爺在一起時什麽樣啊,胡說八道!”

阿香看她一眼,“笨!”

如意不服,看向姜黎問:“阿離姐姐,你說,是不是阿香姐姐說得這回事?”

姜黎也沒猶豫,沖如意點點頭,“是。”

如意簡直震驚,回頭看了一眼成安郡主,遠遠地瞧見她還站在原地。她這便回過頭來,不敢相信地說:“她是誰啊……這麽……”想半晌,“這麽不自重?”

姜黎不想與她們再說這話,只敷衍一句,“你管她是誰呢,橫豎不會成為你家的二奶奶。”說罷便扯開話題,跟如意說:“你家二爺說今晚跟你一起回去,你趕緊想想回去又要扯什麽謊,還留在軍營裏。有什麽要幫圓合的,跟你家二爺說。”

這才是如意真正關心的事情,一提這個,自然就把成安郡主的事拋腦後了。回去後也就想這個,到了晚上便跟沈翼一個馬車回家去。

姜黎留在帳裏,想起今日過來的成安郡主只忍住想感慨。阿香白日裏也沒多問,晚上拉了她溜溜,當然拿來問她,“那個姑娘到底是誰啊?今兒還特特去河邊堵你。”

姜黎長呼了口氣,“成安郡主,壽王的閨女。看上沈翼了,知道我是沈翼的人,所以來找我。”

阿香睜大了眼睛,“那是大人物了。”

“是不小的人物。”姜黎卻並不把她往心上放,與阿香說她幾句,便把話題轉開了去。一直等到晚上沈翼從沈家回來,她也沒跟沈翼提說起成安郡主。因便說了一些沈家的事情,說沈夫人又催他成婚,要給他說親。當然都被他以最近甚忙的理由推掉了,還是敷衍著。

沈翼也深思,問姜黎,“什麽時候讓他們知道我們的事?”

這個問題她早就想過了,最近也有了眉目,便跟沈翼說:“等姜家獲得清白以後吧,我與你一起面對你家裏,絕不退縮。但是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怕你等不起。”

“我有什麽等不起?”沈翼看著她,“我只怕你一直這麽跟著我心裏委屈,總不能光明正大的。”

“我不委屈。”姜黎靠著他,“只要能有那麽一天,現在怎麽樣都不覺得委屈。”

話說下來,兩個人心裏都踏實。只要彼此心裏是肯定和依賴對方的,只要還看得見未來,心裏也就自然充滿力量了。比起沈老爺和沈夫人,成安郡主實在對他們的感情起不到任何威脅。所以姜黎不往心上放,也不跟沈翼多說。

然他們歸他們,成安郡主歸成安郡主。雖然知道沈翼心裏有了別人,也知道自己的皇爺爺母妃全部不看好沈翼做郡馬,但好像越是這樣,那心裏的心思就越壓不下去。但她不去找沈翼,大約知道是自討沒趣。幾日後,她又來河邊找姜黎。

阿香看到她的時候,小聲地告訴了姜黎一句,“又來了。”

姜黎沒想到她還會來,這會兒便看不懂她來的意圖了。上一回可以說是想來示威的,但是根本沒從她這裏收到任何效果。那一日姜黎對她的態度擺得很明白,壓根兒就沒拿她當回事,沒放在眼裏,自然也給了她根本沒有任何威脅的信號。依著自己的感覺,姜黎覺得她的自信心應該是受到了刺激的,應該也明白自己是不能插到她和沈翼之間的,同時,嫁給沈翼的可能性也不大。既都明白了,還來做什麽?

但不管怎麽說,她畢竟是郡主,地位高她數好幾等,姜黎上回就算有些冷落了她,這會兒自然不能全裝作視而不見。這便只能往她那邊過去,看到她在河邊的石頭上坐下來,自己也過去坐下來。坐下了也無多寒暄,直接便問:“殿下來找我?”

成安郡主看她一眼,“不知道,就是想過來散散心。”

姜黎笑笑,無有更多的話,忽從袖袋裏摸出個帕子來。指尖捏住帕角,打開純白的錦帕來,裏面包著幾塊桂花糖。她拿一塊送到她面前,示意她接下。成安郡主卻沒伸手接,直接張了嘴。姜黎楞一下,少不得往上舉舉,直接送到她嘴裏。

成安郡主這便一面嚼著嘴裏的桂花糖,一面看著姜黎道:“你拿我當小孩子哄呢?”

姜黎自己也拿一塊糖送到嘴裏,把剩下的都給她,“還沒到及笄之年,不是小孩子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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